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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追她。”丁修说。

沈炼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把抓在手里湿漉漉的啤酒瓶咣当一声放回到桌上。深夜的大排档哄哄闹闹地运转着，像个晕头转向的醉酒者，空气里充斥着劣质煤气、胡椒、焦了的烧烤和冰镇啤酒的味道。十二点整，一辆花花绿绿的摩托车狂啸着掠过。

“你有病。”他冷静地评价道。

“你他妈才有病。”丁修毫不客气地还击，伸手操起那个啤酒瓶，低头和深绿色的瓶盖对视了一会儿，没过五秒钟突然间放弃了似地把它扔回给沈炼，趴下去懊丧地叫了一声。

“我操，对。”他闷声说，声音自汗涔涔的胳膊肘底下冒出来。“我有病。”

沈炼一点也不带同情地说：“醒醒吧。”

“法律他妈的有规定学生不能追自己老师吗？”

“没有，但是丁白缨不是什么普通老师。”沈炼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是丁白缨，你醒醒吧。”

说完他摸起开瓶器打开啤酒，嘣地一声像是砸在丁修胸口，疼得发闷。他很想跳起来大骂一句老子他妈就是要追丁白缨怎么了，但是没能做到。他像被502胶牢牢地无可救药地粘在原地，喉咙堵成一片荒凉沙漠。沈炼看了他一眼，终于流露出一丝丝微弱的疑似同情的神色，然后扒拉出一只杯子往里面倒酒。

丁修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皱着鼻子看着他做这一切，直到三个杯子都被倒满。沈炼把其中一个推给他，自己拿起一杯仰头往嘴里倒。

丁修握着冰凉的玻璃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你男朋友呢？”

沈炼把空玻璃杯搁回桌上，交叉双臂往劣质塑料椅背上一靠。“在路上。”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丁修试图用眼神凿穿手里的杯子。“大概还有十分钟吧。”

事实是裴纶过了三十分钟才到。他一路大呼小叫地摸到两人的桌子旁边，跑得满身是汗，随便拽过一个椅子在沈炼旁边坐下。

“我靠饿死我了。”他嚷嚷着，“有吃的没啊？”

“点了，还没有上。”沈炼说，探身捏了捏他的手指节，“再等一下。”

丁修看着他的小动作，很响地哼了一声。裴纶说好，把椅子顺带着往他那边挪了挪，一边抄起杯子往嘴里灌一边顶着满脑门的汗转向丁修。

“听说你要追丁老师啊？”

丁修闻言朝沈炼竖了个中指，后者淡定自若报以满脸冷漠。

“对啊。”丁修咬牙说。“我告诉你，你最好斟酌一下再对这件事发表看法。”

裴纶做了一个哇我好怕怕的鬼脸，大大咧咧地说：“诶，别担心，我肯定祝你成功。”

“闭你妈的嘴吧。”

他们又瞎聊扯皮地度过了十分钟。漫长的十分钟里丁修看了十六次手机，三个小时前他发给丁白缨问她周末有没有空的微信还挂在列表最顶端，寂静无声如同一个死气沉沉的古潭。丁修开第三瓶啤酒的时候有人来端菜，裴纶终于闭上了他漫天漫地胡扯的嘴开始安静地狂吃，沈炼不怎么吃东西，只坐在旁边看他，偶尔递张餐巾纸过去或者低下头和他脸贴着脸说点什么话。

丁修心里荒芜一片，并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这两个人一起约出来吃饭。

“哎丁修，”裴纶塞着一嘴东西，一边嚼啊嚼啊一边说，“我有丁老师一周的课表，你要不要？”

丁修有气无力地看着肮脏油腻的桌面上，蓦地生出无穷尽的绝望来。他半闭上眼睛说：“不要，吃你的吧你。”

裴纶觉得好心被当驴肝肺，很不爽地哼了一嗓子，低头专心吃东西。丁修黑着一张脸，很烦躁地拿手指尖敲着桌面。

丁白缨也就比他大了九岁，现在快到三十了，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欲望，整天顶着一张学生们都怕得见着就想躲的性冷淡脸，每天以挑着刺惩罚学生为乐。几个皮一点的男生私下里说她不孕不育，后来被丁修揪着领子揍了一顿。

和丁修熟悉的人都知道在他面前一定要遵守的规则是：永远不要提及一点点任何关于丁白缨的负面言论，不然下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残。丁修整天浪得要死不务正业，除了下了课锲而不舍地跑去丁白缨办公室堵人，好像就没有什么能够挑起他的兴趣了。追他的大小姑娘各个年级一抓一大把，要是哪天知道她们男神心上放着的是这个阎王角色的女老师，估计得活活气死过去。

丁修长这么大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得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的感觉，好像眼里小得只能容纳下这一个人，别的东西千千万万都不如她。沈炼曾经问他到底是这哪里来的情愫和执念，难道仅仅因为丁白缨从他小时候开始就做他的老师，一当就是十多年？丁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跑到丁白缨身边去，收集起他这放荡不羁的前半生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对她说一句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她深深的黑眼睛，喜欢她疏离冷淡无起伏的嗓音，喜欢她每次看向自己时脸上那种一闪而过的温和——丁白缨对他和别的学生是一样的，她从来不对他偏心、不过分上心，甚至还更严格一些，但是丁修总认为自己能够从她眼里看到更多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裴纶吃完一碗炒粉干，一边找餐巾纸一边问沈炼有没有烟。沈炼皱起眉说：“没有。你还在抽烟？”

裴纶心虚地撇了撇嘴，讨好地凑过去，“哎呀偶尔抽一下嘛。”

丁修不想看小情侣在自己对面秀恩爱，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里面只剩下一支了，他把瘫软的纸盒扔过去。沈炼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

“你也不要太严格了，”丁修向后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嗤笑一声，看着裴纶冲他抛了个飞吻，掏出烟来点上——沈炼的脸色都黑了一度。“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要这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装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间嗡了一下。丁修刷地跳起来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两条微信新消息。

他喃喃了一句我操，一时间有点拿不住手机，连点开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叼着烟的裴纶抬起脸看了他一眼，眯起的眼睛隐在云雾后头，只露着一点忽明忽暗的狡黠。

“哟，约出来啦？”

丁修没说话，怔怔地盯着屏幕。他刚才喝的那一点酒和积蓄起来的一点点希望似乎被夏日晚风一蒸，全都热烈地往脑子里涌，少年人的心因而狂跳不止。

老师：周末还好

老师：怎么了？

 

沈炼看着他表情，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裴纶嘴里的烟一把拽下来，扔到地上踩灭。他不顾裴纶抗议的眼神，直直看向傻在原地的丁修。他认识丁修这么多年，这家伙永远只会在有关丁白缨的事情上犹豫，似乎向来的不拘小节和雷厉风行到了她这就像冷锋过境时气流被阻遏，原本猖狂的冷气团又傻又乖地顿在原地，没了那些支楞出来的锋芒。

他说：“约人家了？”

丁修深吸一口气，没有答话，迅速地打了一行字，发送。

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想请老师吃饭，我来学校接你，去哪里你挑。

 

他退出聊天界面，看到和丁白缨的对话框立在屏幕最上方，耀武扬威地冲他咧了下嘴。少年人有时候太容易满足，好像这么一下他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整个人恨不得在街上边狂奔边欢呼。

“我刚说什么来着，”丁修把手机放回兜里，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对他俩说，“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沈炼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还是那个丁修，是那个两年前喝醉了酒在宿舍楼下大喊“不把丁老师追到手老子不姓丁”的那个丁修，神情猖狂气焰嚣张，满腹火苗似地往上拔高的自信和磐石般的倔强执着。

好事儿，他想。

丁修摸出一张五十块扔在桌上：“你俩继续吃，我先闪了。”说完站在凉爽的夏日晚风里抹一把脸，像被满腔的豪情壮志填满，转身就跑。

裴纶靠在沈炼身上闭着眼睛说：“真的去追了？”

沈炼拍拍他的脸，把人扶起来，凑近到他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气流痒丝丝地拂着人薄薄的耳廓。“真的去追了。”他说，“你脸好烫，要不要喝水？”

*年龄差依旧是编的